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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歲那年暑假,我都在讀書。

  那年夏天,熱得連騷蟬知了都靜默無聲,亮晃晃的街道上無人納涼去暑,人們彷彿連多喊聲熱都會多令體溫上升,以致於靜謐的街道上竟嗅無人跡,而小嬸就在這樣天氣產下小堂弟。

  小叔因為平日還得照顧小堂妹,根本難以分身照顧在溽暑中誕生的兒子和做月子的老婆,一通電話,要奶奶立刻趕去幫忙。而我,因為老媽走了,老爸無暇照顧我,乾脆要我與奶奶一起去小叔家幫著照顧。

  我痛恨寄人籬下,尤其小堂弟在悶熱室內突然拔尖的哭聲,更令我難以忍受。我老出去閑晃,C鎮人口稀少,哪也沒新鮮事兒,我晃出去後就到巷口柑仔店買支彈珠汽水啜飲,一面瞪著駝著戲院看板的小發財車在鎮裡兜圈圈。

  那年夏天,R街轉角處的「人人書局」因為繳不出瓦斯費,經營瓦斯行的小叔乾脆將書局內的所有東西搜刮回家勉強充作瓦斯費,而「人人書局」就從R街轉角處整個搬移至小叔家四樓。

究竟「人人書局」內欠下多少瓦斯費,竟連書局內那一格格塑膠透明筆筒內的玉兔牌原子筆也被搜刮走?因為,除了大批書籍、小叔帶走的還包括圓規、直笛、直尺和玲瑯滿目的各式用具,小叔乾脆將這些東西堆置在原本閒置無人使用的四樓,而這裡意外變得我的挖寶地點。

  樓上憑空冒出一間「書局」,C鎮街道與柑仔店立刻相形失色,每天,我沿著樓梯扶手拾階而上,一級級爬上四樓去享受那不屬於我的意外富足。這裡除了沒有招牌,書局內的書架、文具將小叔家四樓填塞得滿滿,高聳直頂天花板的書架陳列不少書籍、教課書、雜誌、文學作品或者科幻小說,看得我眼花撩亂,只要小叔願意,根本就能立刻開門做生意吧。

  也許過去「人人書局」老闆不善經營,以至於書架間覆著薄薄鐵銹,架上書籍有些紙張也出現泛黃,狼狽的模樣彷彿它不曾開門作過生意。四樓擺了張搖椅,斑駁破損的木椅腳讓我坐在上頭搖呀晃時,總會發會咿呀~咿呀~咿呀聲。沒有人問我上哪去,我也不關心小堂弟是否哭了,整個四樓除了我沒有人會上來。常常,我就穿梭在那層層書架間挑選我想看的書,立刻就埋進搖椅裡晃呀晃。四樓靜謐得連呼吸聲都聽得到,四周的書牆將室外炙熱的火舌隔絕在外,只有一室的沁涼。

  我在這裡讀了《唐吉珂德》、《塊肉餘生錄》以及過去不曾看過、更多的書,慢慢地,我卻察覺到四樓似乎冷得超乎尋常。當我仔細翻過書頁時,第六感卻老感覺到某個書架間有人在偷看,前幾次不以為意,但次數漸次頻繁後我也火了,放下書本後霍一聲站起來去找,但整個四樓卻只有起身後的搖椅因為用力過猛仍在咿呀~咿呀的聲音迴盪著……但這裡除了我,沒有別人

  初始,我會因為害怕,立刻下樓。但下樓後也是煎熬,我因為不耐煩聽見嬰兒啼哭聲與大人的抱怨叨唸。索性,膽子一壯,乾脆待在四樓也別下樓了。偶爾,當我察覺到那偷窺的眼神越來越明目張膽,我會出聲制止「夠了喔」,然後繼續閱讀。不管我在這裡做什麼,那奇異的被窺視感一直都在,除了極力壓下害怕外,我也從架上取下蒙塵的日記本開始書寫,寫我如何愛慕著同班的小慈,還計畫開學後告訴她我的心情。

  兩個月很快過去,學校也即將開學,小叔給我幾張鈔票要我自行搭車回家,當然還送給我不少樓上的文具當開學禮物。但那裡的書我一本也沒拿,我只拿了幾把圓規、幾支玉兔牌原子筆和我的日記本帶著離開C鎮。

  離開前一天的下午,我照舊拾階而上四樓,沿著紅色手扶梯想要象徵性告別這裡。

  我仍坐上那張斑駁搖椅,用盡目光搜尋這裡可能的任何角度,試圖找到窺視我的目光。涼風習習,樓下街道又傳來小發財車廣播戲院最新強檔片的宣傳,我坐了一個鐘頭,除了風拂過書頁的啪啪啪聲,什麼奇異的眼神也沒有。也許是我多心了,我站起身準備離開,順手拿起架上的書隨意翻閱著,突然,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又上來了,迎著風,我清楚感覺到那眼神來自我身後。我悄悄的闔上書本、放回架上,然後走下樓,離開了這個閣樓與C鎮,走向我的未來人生。

  我與小慈的告白順利的失敗,但我的課業卻突飛猛進,幾年後也順利考取大學第一志願。出社會後,偶爾與小叔聊到當年他家四樓的「人人書局」,也想起當時被窺視的感覺。但我避開不談那眼神,只告訴小叔那年暑假我因為造訪他家意外增加了多少知識與啟發,但我永遠忘不了,那穿過長著鐵銹書架而來的眼神、以及那老舊著搖椅。

  因為那一年夏天的C鎮閣樓上,埋藏了我的青春回憶,以及那些關於閱讀的奇妙經歷。這也使我相信,每本古老的書籍裡,必定住著一束靈魂;當你在逐字唸著書籍時,那束靈魂也跟著你的閱讀,活過一次又一次。

 

 

(20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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