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生活的另一邊

　　隔著咖啡桌，他揮舞著雙手滔滔不絕的說著：「其實我也不是沒想過要定下來，只是噢，妳知道現在還年輕，應該多玩玩、多看看，世界還很大我們應該再…」為了加強語氣，他還不時推推鼻樑上的鏡框，甚至爆出哇哈哈的誇張笑聲。

    隔天女友跟他提了分手。

　　會議桌前，面對客戶無預警宣佈倒閉，老闆要他提出解決方案。他原想將昨夜擬好的方案逐一報告，他說：「其實不景氣呢也不是客戶願意，但這種景氣這樣也不是辦法，我覺得呢，我們應該把眼光放遠一點…。」

    翌日，他又被資遣了，理由是上司認為他解決能力不足。

　　若人生是場無法排練的舞台劇，他的台詞總是過於冗長與誇張，往往他在開口後總會忘情似的嘩啦啦說著，一個又一個快速的的辭彙，從他嘴裡不斷冒出，像極了魚缸裡的泡泡。漸漸地，他被泡泡給阻擋了視線，教人看不清楚他、也看不清楚自己。

    有時，他在淋浴後一把抹去鏡子，他端詳自己，覺得置身霧氣中的自己像條噁心滑溜的金魚。

　　「我想娶她，我很想安定下來，為什麼語言到我嘴裡卻不是這樣?」

　　「我熬夜擬出各種解決方案，準備在會議上逐一報告並提出如何預防其他客戶重蹈覆轍的方案，為什麼語言到我嘴邊後卻不是這樣?」

　　「為什麼，我必須費力解釋這麼多的自己?為什麼，這麼多的語言卻無法表達我自己?」

　　昨天，他在床裡清醒，還來不及理清這麼多為什麼和其實，就先被自己怪異的聲音嚇到。他連續發了幾個呃、阿不全的音後，又是震驚、又是驚喜，他失去了聲音，卻激動得跪下來親吻床頭。

　　整個下午，他在咖啡館手寫著「你好，我無法說話，我想要一杯咖啡」或者「給我一包菸，謝謝」等練習語紙條。偶爾，透過窗子可以望見裡頭的他，正張著嘴一開一闔的想與人表達，有人掛著同情與他交談，卻常常忽略掉他轉身後嘴角的那抹微笑。

　　他推開咖啡館大門，走上街道，黃昏的餘暉映襯著他的背影，恍惚間那金黃色的背影像極了游在人海裡的一尾金魚。

(2008/10/18)